当我重看了多年前没看懂的这部电影，突然就懂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部96年岩井俊二拍摄的架空历史题材的电影，今天看来也丝毫不过时。电影开头即交代故事发生在8，90年代的日本，正直泡沫经济时代，日本经济腾飞。导演以此为基础虚构了银都(也叫元都)，应该就是指当时的东京。元都成为世界经济流通的中心，大批移民来到元都淘金，称为元盗。他们仅仅在垃圾堆里翻翻旧物卖掉就足以赚到不菲的收入，遍地都是发财的机会，更不用说造假币，卖*品等让多少人一夜暴富。这像极了《了不起的盖茨比》所处的美国2，30年代，“爵士时代”，物质文明高速发展，精神文明却萎靡不堪。如果盖茨比的故事说的是“美国梦”的追求，那么燕尾蝶要表达的正是“日本梦”的破灭。我记得大学的时候看完只觉得男主死得好惨，凤蝶真的好美，歌真好听，导演打光真好看。
日本“王家卫”岩井俊二
重温燕尾蝶，以前的感觉还是没变，但更多的看到了电影是在讲什么，以及导演是怎么刻画人物，传达情感的。大概整理了一下最有感触的几个点，一是为了学习，二是向导演致敬吧！
燕尾蝶封面
1、归属感
像之前说的，电影的主角就是来元都淘金的元盗们，他们很多迫于生计，远赴异乡，说着不同的语言，在夹缝中挣扎。他们是漂泊的，卑微的。即使发了财也得不到日本本地人的认同和尊重。电影从头到尾就充斥着日语，中文和英语三种语言，来回切换，仿佛歌剧的咏叹调反复吟唱着元盗对归属感的渴望。包括固力果胸前的纹身，也只是为了在死后让人们能认出她的身份，不会葬身荒野罢了。印象最深的就是飞鸿最后在警察局被殴打时笑着说:“什么元都元都的，元都不是你们自己的家乡吗?”彻底激怒了警察，用一个助跑给了已经奄奄一息的飞鸿最后致命一脚。
2、破茧成蝶
电影的主线应该就是凤蝶破茧成蝶的过程。从一开始丧母被卖掉，战战兢兢，寄人篱下，到后来当了一群小混混的大哥，企图用假钞买回元都俱乐部，买回曾经的美好。到最后看清现实，坦然面对一切。她是幸运的，善良的，更是勇敢的。仅凭颜值也许她做什么我都很难不喜欢，但真的从故事本身去看，她依然是一个非常励志让人佩服的角色。导演没有把她写得完美无瑕，她也印假钞，她逞强给自己注射*品，她纹身…虽然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但也不是白莲花，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中，这一切都非常自然合理。而她做这一切的初心从为了自己生存到为了拯救他人，至始至终她都在成长，一步步变得坚强。凤蝶的幸运最开始来自愿意收留她的妓女—固力果，她仿佛是凤蝶的妈妈，给了她凤蝶这个名字，给了她避难所。固力果给凤蝶展示了她胸前的纹身，是一只凤尾蝶，接着在凤蝶胸前画了一只毛毛虫，告诉她现在只是幼虫。从这一刻起，凤蝶有了新生。当她看清现实后来到鸦片街，学着固力果在胸前也纹了一只燕尾蝶。镜头开始切换到她的童年，一个小女孩在妈妈接客时独自躲在浴室里玩着垃圾和脏水，哪怕是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她还在认真地做着游戏。一只燕尾蝶忽然飞了进来，小女孩跳着想抓住它，就当蝴蝶要飞出窗外的一刻，女孩猛地关上了窗户，刚好压断了蝴蝶的翅膀，破碎的翅膀飘落在小女孩的胸前。回忆结束，凤蝶胸前的纹身也已经完成，经历过这一切她已经成为了一只成熟的燕尾蝶。虽然看清了现实的残酷，但依旧心怀希望。
《燕尾蝶》剧照
3、天堂
如果说固力果给了凤蝶新生，那么飞鸿则教会凤蝶追寻希望。凤蝶说东西坏了可以修，但人死了就是死了。飞鸿安慰她说人死了会去天堂。并向她描绘天堂，虽然最后说别认真，只是开个玩笑，并对着大雨中的清空(清空旧货市场)说，如果天堂真的存在，那么这里就是天堂!飞鸿真的不相信天堂吗?其实飞鸿是电影里最相信梦想的人，也是最反元盗精神的人，注定了悲剧收场。
重温影片，我最喜欢的角色其实就是飞鸿了，他应该算是男主吧，至少我认为是。这个邋里邋遢，说着一口奇怪的中文的小痞子，让我想起疯狂的石头里那个疯跑的黑皮。他们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掩藏着最纯真善良的心。一开始见到凤蝶他求固力果卖给他，只当她是一个玩物。可后来他像一个父亲一样陪伴着凤蝶，用拼命的态度维护着清空，他们共同的家。发财后更是买下一个地盘，只为让固力果唱歌，不再做妓女。甚至为了固力果的发展，隐藏自己对固力果的爱，跟唱片签约公司的人说自己只是她的经纪人，也从未对固力果表白。在劫出租车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钱不够，于是拿着假钞去提款机换钱等等……导演和演员把这个角色刻画得太真实太有血有肉了，以至于最后他唱着MYWAY死在监狱里的画面让人心碎。
这个没有一点正经样子，跑起来像孩童般傻笑的男人，在固力果唱歌的时候眼里有光，在回头看到固力果唱片的海报升空的时候，仿佛感到希望降临。他在泥沼中望向星空，天真地以为梦想唾手可得。他忘了他是元盗，忘了他这样的身份从来就注定永无出头之日。此处导演在飞鸿回头的镜头后并没有直接给出他看到的画面，而把这一经典的镜头放在了他临死前的回想中，伴随着MYWAY的旋律……不仅表达了飞鸿对希望的永不放弃，同时也再次点题，让人印象深刻。
4、“我讨厌唱歌，讨厌死了!
曾经，我以为固力果是很喜欢唱歌的，并不太明白她成了大明星后对着镜头说，音乐是我的全部，结果背后却感叹“我讨厌唱歌，讨厌死了!”现在我知道固力果确实是不爱唱歌的，至少没有飞鸿以为的那么爱。这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身份，二是爱情。
固力果作为元盗，与妓女的身份非常相称，什么人做什么事，她也似乎并没有什么怨言。她对这个社会开始的认识是清醒的，以至于发财后飞鸿说要开店，她想的也是开一家风俗店，继续做妓女。但飞鸿执意要开LIVEHOUSE，让她唱歌，摆脱妓女的身份。她开始还有点怀疑，但最后飞鸿的坚持和周围人对她的期待，她决定试一试。结果没想到生意火爆，唱片公司还主动上门要和她签约。当知道她元盗的身份后有一丝迟疑，但最后还是发了唱片，赢得了很多粉丝。
原本以为梦想就要实现的时候，危机也悄悄降临。她之前的妓女身份曝光，引来记者的追问，阴差阳错还招来黑社会的追杀，飞鸿也被警察带走。做了大明星的固力果并不快乐，唱歌并不是她的救赎之路。她知道做错了选择，为时已晚。而另一方面，因为唱歌，她和飞鸿的感情永远只能深藏在心底，到最后阴阳两隔。唱歌把所有她本能拥有的东西都带走了，她从内心是讨厌唱歌的。
但说真的，固力果唱歌真的太好听了，她没有那种完美的嗓音，但唱出来特别慵懒有态度，有她自己独特的味道。里面的每一首歌都喜欢，特别是南海姑娘和MYWAY真的百听不厌。电影开头她出场的时候我还觉得她好丑，但等她后来唱完南海姑娘，绝对惊艳到我了，后面那些意大利观众留恋不舍望着她唱:”固力果啊，我心中的太阳，元都的女神一点也不维和。必须要夸一下演员，夸一下导演，完美的光影镜头，完美的演技，成就了影史经典的一幕。
5、假钞
金钱当然是贯穿影片不可少的元素，但是我不想说那些深刻的主题，只简单说一下最后主角们都认识到金钱并不会给你带来一切，不能让你快乐，也不能赢得尊重。你苦苦求得的财富，会让你付出最珍贵的东西。
当狼朗带着清空的伙伴们一起造出假钞时，所有人都疯狂了，发财之路就在眼前。紧接着镜头切换到一辆飞驰的旧货卡车，车厢后巨额的钞票漫天挥洒着，车立刻停下，一行人纷纷跳下卡车惊慌地追逐捡拾钞票，导演仅通过一个最戏剧化的镜头将发财后众人的激动和狂喜一笔带过!相比西红柿首富里，表达有钱后如何挥霍如何享乐，导演功力的差距显而易见。
当凤蝶第二次为了买回元都俱乐部，带着她的小跟班大规模印假钞。面对巨大的财富，小孩子们甚至开始撕钞票耍酷。这些曾在黑暗中如蝼蚁般生存的人从不敢妄想会有这样的一天，这一切是无比的讽刺。透过那些钞票看到的世界，如此的不完整。导演总是能轻描淡写地把社会最血淋淋的现实通过诙谐甚至荒诞的手法展现出来。
得知飞鸿的死后，已经成长的凤蝶带众人把所有钞票狠狠地扔进大火里，固力果瘫坐在一边痛哭。他们知道，即使这样飞鸿也回不来了，曾拥有的一切都回不来了。最珍贵的东西没有了，钱就是一堆废纸。他们应该有恨吧，恨这样的身份。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骄傲，挣到钱算什么，他们只想回到当初，一无所有，但有彼此。
6、MYWAY
这首贯穿电影始终的歌被导演花重金买下了版权，也很争气地成了影片中最经典的歌曲。和燕尾蝶一样，MYWAY就是经历过这一切，任要怀着希望走下去。歌词中基本就是电影要表达的东西：
MyWay
FrankSinatra
Andnow,theendisnear;
现在,我的末日将近,
AndsoIfacethefinalcurtain.
面临人生的最后落幕,
Myfriend,Illmakeitclear,
我的朋友,我要说个清楚,
Illstatemycase,ofwhichImcertain.
向你讲述我的人生之路.
Ivelivedal《嫑犇》ifethatsfull.
我活过一个充实的人生,
Ivetraveledeachandeveryhighway;
我经历过每一段路途,
Andmore,muchmoreIdid,
而更重要的是,
Ididitmyway.
我用自己的方式.
Regrets,Ivehadafew;
遗憾,也有一些吧,
Butthenagain,toofewtomention.
算不上多,不值一提.
IdidwhatIhadtodo
我做了该做的一切,
Andsawitthroughwithoutexemption.洞悉世事,不求赦免.
Iplannedeachchartedcourse;我规划过每一段人生,
Eachcarefulstepalongthebyway,每一个细微的脚步,
andmore,muchmorethanthis,而更重要的是,
Ididitmyway.
我用自己的方式.
Yes,thereweretimes,Imsureyouknew是的,你知道有些时候,
WhenIbitoffmorethanIcouldchew.我曾背负不能承受之重,
Butthroughitall,whentherewasdoubt,但自始至终,就算充满疑惑,
Iateitupandspititout.我还是克服困难战胜了它.
IfaceditallandIstoodtall;我挺直身躯,勇敢面对,
Anddiditmyway.
用我自己的方式.
I’veloved,I’velaughedandcried.我曾经爱过,笑过,哭过,
I’vehadmyfill;myshareoflosing.我曾经满足,也曾经失落,
Andnow,astearssubside,现在,当泪水慢慢沉淀,
Ifinditallsoamusing.我发现原来可以一笑置之.
TothinkIdidallthat;想到我所做过的一切,
AndmayIsay-notinashyway,我可以说,毫不羞愧地说,
No,ohnonotme,
我没有虚度,
Ididitmyway.
我用自己的方式.
Forwhatisaman,whathashegot?人究竟是什么,拥有什么?
Ifnothimself,thenhehasnaught.除了自己,我们一无所有.
Tosaythethingshetrulyfeels;说出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Andnotthewordsofonewhokneels.而不是那些身不由己的话.
TherecordshowsItooktheblows-时间证明,我经受住了磨难,
Anddiditmyway!
用我自己的方式!
Yes,itwasmyway.没错,这就是我的方式.
7、镜头
导演不愧是拍MV出身，里面所有涉及到歌曲的镜头都让人惊艳。或浓墨重彩或略施粉黛，歌曲与角色，情绪与旋律完美融合，浑然天成。叙事部分影片多用手持式拍摄，看多会有点晕，但也增添了导演要的现实感和不安感。
除此之外，不论主角还是配角都在影片里各自绽放，随便截图就是写真。哪怕是精神有毛病的超级小配角丽子，在岩井俊二的镜头下都美得不像话。还有许志安演的猫孚，冷面杀手，超级配角，出场很少。但他也有打开外套露出元都俱乐部标志的T恤，笑着说我也是固力果的粉丝啊这样的镜头。甚至后面为了追踪磁带不得不追杀固力果时，一见到固力果立刻变脸成一副粉丝见到偶像的羞涩又激动的表情。……包括后面还有一个小孩穿着类似的行头，一看就是模仿猫孚把他当作偶像的。还有江口洋介饰演的元都之王刘梁奎，凶狠的面具下也有一颗温柔的心，见到妹妹固力果的海报伸手去揪海报上妹妹的鼻子，太温柔了。还有狼朗，清空旧货市场永远冷眼旁观着一切，仿佛看透了一切，冷面冷心。但伙伴们一旦遇难，立刻挺身而出，影片里最帅的设定。真的没有一个角色不是鲜活的。太多了说不过来……再次跪拜导演。
电影里好几处有象征性的场景设计也颇有考究:固力果的风俗店，清空旧物市场，垃圾场，鸦片街，元都市中心，元都俱乐部，警察局…虽然各种风格迥异的场景之间并没有什么衔接，每一处都孤立存在，给影片增添了一丝荒诞，但又没有任何违和感。
8、讲故事
其实前面也说了一些导演如何讲故事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这里是最打动我的。飞鸿被抓后，凤蝶经常来看望他，给他送爱心便当，甚至探监前会特意精心打扮。能看出凤蝶对飞鸿是有着特殊感情的，这个像父亲一样教会她希望的男人，她想给他送去一点点温暖。但飞鸿心里其实只有固力果。当两人对坐在探监室的窗口，一束光打破了黑暗，凤蝶一字一句小心地用飞鸿教她的中文告诉他固力果的近况，飞鸿也耐心地纠正着她的发音，当问到固力果唱片卖得怎么样时，凤蝶说唱片店没有看到固力果的专辑，飞鸿有些失望，但也安慰着凤蝶说没关系，然后凤蝶说她去找唱片的时候看到有人进来就问老板固力果的唱片，结果老板说，“soldout,用中文怎么说?”凤蝶忽然问飞鸿，飞鸿回答:卖完了”凤蝶重复到“卖完了”飞鸿突然反应过来，眼里立刻闪烁着光，“卖完了?!”凤蝶再次肯定到“卖完了”飞鸿欣慰一笑，吃着凤蝶送来的三明治说:“这个三明治太好吃了!——什么样的台词算好的台词，就是最生活化，最不经意间流露出人内心情感的真实的台词，像诗歌一样，能让人反复回味。哪怕身在牢狱的飞鸿，心心念念都是固力果，而他又不能在凤蝶面前毫无顾忌地去展现自己的情感，但他眼里的光，突然变好吃的三明治已经说明了一切。
优秀的电影值得反复温习，不论从画面镜头，电影原声，演员表演还是故事的精彩呈现，燕尾蝶绝对是岩井俊二的经典之作。感谢岩井俊二，让我们看到这么好的故事。
